3. 柠檬小紫苏
影院回来后倒是相安无事,甄小姐和曹二次日回家了,甄小姐放下包,亲亲女儿脸颊,哥哥有没有欺负你呀?
阿绫回头看了哥哥一眼,心虚道,没有。
曹叡卖惨,妈,阿绫不欺负我就不错了。
甄小姐笑着揪曹叡耳朵,说小混蛋,先把你那个头发给我剪了,一开门还以为我养了两个女儿,哪点像个男孩样子?
阿绫和曹叡平时互相拆台,关键时刻却默契无双,几乎同时说,谁让小时候您把他/我当小女孩打扮?
这就说来话长了,在还没有沦为曹·食物链底端·叡的时候,作为甄小姐和曹二第一个娃的曹小宝宝,白白皮肤嫣红嘴巴,长睫毛,笑起来带酒窝,成功俘获了上至80岁太奶奶下至8个月小母猫的心,漂亮到甄小姐买小裙子都要买两套,一套给女儿,一套闲来无事用来打扮儿子。长到五岁,连幼儿园小男生都宣称长大了要娶他,曹小宝宝早已不穿小裙子了,此时深感自己男性尊严受到了侮辱,立即撸起袖子,把小男生揍了一顿,揍得小男生坐在地上哇哇哭,要找老师,曹叡哼了一声,恶狠狠说闭嘴,再敢哭,还揍你。
而我们念书很好、乖巧懂事的小阿绫,常年就为看着温柔实则暴脾气的哥哥操碎了心,口头禅是“哥,别打了!”“哥,回家了!”以及“哥,咋又打上了!”
爱打架还有一个原因,那就是曹小宝宝学说话的时候出了点问题,经常把喝水说成割嘴,姥姥说成脑脑,“要抱抱”说成“要、要、要抱抱”,既然口舌比不过别人,只好通过拳头教小男生们做人。对此甄小姐和曹二忧心忡忡,生怕儿子变成一个小结巴,这就很滑稽了,于是经常发生以下对话:
爸爸,渴,可乐。
曹二说,不许磕巴,好好说话。
曹小宝宝hin委屈,明明好好说话了。
可惜孩子们大了,都不如小时候好玩了,甄小姐撑着下巴,看着吃完饭就钻游戏室里的曹叡、眼冒小心心看韩剧的阿绫,如是想着。于是下午拎着小牛皮出门搓麻将去了,晚上五点多打了个电话回来,妈妈在牌友家吃,你俩去附近下馆子吧。
阿绫接到电话时正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晃着玩,皮鞋踢着地上的碎石,嗯嗯的应着。
冬天天黑的早,黑夜里的白海棠花开得极好,极似闹鬼。
曹二少文青风雅,据说当年追甄小姐时,种了一片白海棠,捧着亲自种出的花儿去找意中人了,想贴合勃郎宁夫人十四行诗中“那白色的身影抓住了我,听啊,不是死,是爱”的意境。甄小姐身为沉迷学术多年的女博士,“哦”了一声,道,不香。二少一口老血呛在心头,还好反应过来,当机改口,握着甄小姐的手款款深情道,这就是了,恨海棠无香、良辰苦短,心悦美人兮,美人心意却难明哪!
甄小姐红唇微动,不知是被曹丕的文人气打动了,还是被冬天里能找来大片秋海棠的土豪气打动了,抑或是二者兼有之,总之最后嫁给了这个小她五岁的男人,作为二婚来看,可以说嫁得非常不错。多年过去海棠竟然也没死,移植到新家后,养得跟一双儿女差不多大。
白海棠这种东西,很容易勾起人的诗情,写完作业之余,每天对着一片古风古韵的花儿,阿绫又有了一个脑洞,开了个新坑。
这次她终于开始尝试写古风文,构想了一个武功盖世的大侠,他原本是名门之后,这个门派的标志就是海棠花,但他出生时,他们祖父辈、父辈那个一路打打杀杀一路饮酒看花的江湖已经不在了,武林凋敝,江山寥落,这位大侠就顺理成章肩负起了时代的责任,扛着家族祖传的刀踏上了入世的第一步。
阿绫还没想好他如何搞武林复兴,但已经提前想好了结局,那就是这次要写一个悲剧,这位大侠必要遭人暗算而死,必要和心爱的人死在同时却不在一起,死的那天必要有一场大雪。
他死后,有好事文人给他填了一出折子戏,叫《日月明》,取义大侠的座右铭“欲使武林危而复安,日月幽而复明”。戏曲在勾栏瓦肆里传唱,江湖人士听到后都拍案赞叹他的侠肝义胆,妓女们恨不能立即从良嫁他,良家女孩们也想早出生二十年一睹大侠风采。其实戏剧比写小说还套路,不过是最美最动听的方法写出了很多人当时最卑微最难看的样子,大侠一路走得很艰难,死的很憋屈,这倒是被大家忽略了。
主要想表达的就是这些,但是想写的时候却卡住了,一是因为和曹叡独处的那几天总让她心神不宁,脑子搅成一锅浆糊,二是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她写出这个故事,阿绫搁下笔,换了键盘,依旧文思梗阻,只好归结为自己实在水平不够。
关于如何写小说,阿绫曾经咨询过曹二,因为她觉得自己没办法摆脱套路。写小说是得要套路嘛,玩了半辈子笔杆子的曹二循循善诱,你看民谣里不是姑娘就是远方,可是大家都翻来覆去的听,关键在于文笔,这个你还小,慢慢写着会练出来的。
阿绫对于自己能否训练出合格的文笔十分怀疑,但对于自己还是不喜欢狗血梗这一点是十分坚定的。可是,大侠的一生中肯定得有各种狗血凑到一起,故事才好看,光是他和意中人的相遇就值得大书特书。而且这个假期似乎太长了,长到相安无事不再是一种安逸,而是一种空白,必须得发生一点狗血填补一下她空洞的素材库。
好在曹叡天生不安分的属性从来不缺事情搞,两人吃完饭往家里走,路过一家奶茶店,阿绫买了一杯鸳鸯奶茶,曹叡照旧是万年不变的柠檬小紫苏。快到家时远远的就看到门口飘着一个白色身影,阿绫一阵惊悚,难道海棠花真的成精了?走近才看清是个满脸泪痕的女孩子,穿着白羽绒服白靴子,小脸儿也惨白惨白的。
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?白羽绒服姑娘哭得抽抽噎噎,又指着阿绫问曹叡,这个女生是谁?
曹叡没有回答,反问道,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儿的?外边冷,进去再说。
女孩子说,谁要跟你的新小女友呆一起?你既然有女朋友,那天对我是几个意思?阿绫眼看状况不妙,赶紧解释,小姐姐你误会了,我是他妹妹,亲的,说完撩起头发,你看,我们左耳朵都有一颗痣。
曹叡扯住阿绫的卫衣帽子拽回来,说没你事,你先进屋去,她不愿意进去那我们在外边讲。
阿绫听八卦的心破灭了,只好接过曹叡递来的没喝完的饮料,拖沓着往院子里走。走到门口,摸摸外套左口袋,空的,再摸摸右口袋、牛仔裤口袋、卫衣口袋,一无所获后,发现一个很糟糕的状况,她钥匙忘带了,进不去门。
陷于两难境地的阿绫蹲在地上,风有点大,她穿的九分裤,脚脖子冻得有点麻。阿绫喝光了自己的奶茶,玩了会手机,给哥哥发了条信息“我没带钥匙不好意思去打扰你们你什么时候能结束快来救我”,为了取暖,又喝光了曹叡的柠檬小紫苏,还是没等到回音。她活了活蹲麻的脚,有点落寞的想,这应该不是曹叡忙着跟小姑娘讲话忘了她,而是饮料的分量不够多。
其实柠檬小紫苏也挺好喝的,阿绫抠了抠塑料盖子,心想,就是酸了点儿,然而人在愉悦度缺失的时候总是想喝甜的,不能怪他爱喝,也不能怪我不爱喝。
最终阿绫冻得受不了了,隐藏在树丛的阴影里摸到了门口,打算一跃而出时,听到一句关键的话,使她动不了了。
白衣妹子哭得毫无形象,抽抽噎噎问曹叡,既然不喜欢我,那你那天在车里为什么要亲我?
愤怒中的人说话总是颠三倒四,阿绫听了五分钟,缕了一下时间线,总结了一下信息,得出结论——这位姑娘就是前几天和曹叡聊天的那位毛妹,也就是曹叡同学聚会那天晚上送回家的女孩,在这位小姐姐红着脸打算下车说再见谢谢你时,曹叡亲了人家,小姐姐以为曹叡喜欢她,然后、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。
夜里温度有零下,毛小姐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,很是惹人怜惜,阿绫连听到美女小姐姐在电话里哭都受不了,何况是亲眼所见,几乎要冲上去擦眼泪,想到猛然跳出来又太突兀,双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,只好冷眼看着,心里默默想,哭成这样,脸上也没花,可见没化妆,没化妆也这么漂亮,可见我哥个死颜控说不定真的蛮喜欢她。想到这里阿绫就有点紧张了。
曹叡很平静的说,那时候我单身,又喝了点酒,气氛使然,身边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好感的女生,我都会这样做。
美女即使爱情失败了,也都是有资本高傲的,毛小姐大约出生到现在从未受到男生如此冷酷对待,愣住了,抽噎了几下,又狠狠往曹叡肩膀上砸了一下,哭得更厉害了,一颗玻璃心像屋檐上的冰凌,手碰一碰,稀里哗啦就碎了。
阿绫唾弃了她哥的渣男属性,继而带点同情的想,想开点吧妹砸,毕竟你是毛小姐,不是毛爷爷,不可能人人爱你。
阿绫沉浸在自己给自己开的思想教育与品德修养课中,一晃眼就看到妹子哭着打了车走了,曹叡付了司机钱,被妹子隔着车窗摔了回来,曹叡在冷风中站了一会,然后推开院子的雕花铁门,进来了。
等钥匙的时候阿绫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,偷听的时候却没想到结束的这么快,赶忙站起来想沿着原路摸回去,摸到一半听到哥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站住。
阿绫便动不了了,转过身,退了一步,讪讪笑道,我什么都没听到。
曹叡care的好像完全不是这件事,漫不经心问,我饮料呢?
阿绫立即换上愁眉苦脸,被我喝光了。
阿绫又说,下次不跟你一起出去了,谁知道你又会找个什么毛妹樱花妹泡菜妹刚果妹阿联酋妹,照我说,还不如让妹们开个party,你坐享齐人之福得了,再搞个误会,我可不奉陪。
曹叡抱着胳膊,自上而下看着妹妹,眼睛眯起来,阿绫在这一眯中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,仿佛自己的整个身躯都被挤压在他的视野之内。终于,在变成五指山下的猴子之前,阿绫不情不愿的承认,她哥除了擅长卖脸讨乖,在霸道总裁力方面也是一等一的牛逼,不过这种威慑能发挥多少,全看叡少精分的程度和今日的心情。
比方叡少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很不好,阿绫自认为是个很懂时务的人,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没有回应后,阿绫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大了,识相的闭了嘴。一路无话太过尴尬,阿绫忍不住问,哥,你是想要我多说话缓解一下你的心情,还是不说话省得打扰你的心情啊?
叡少走在前头,掏出钥匙开了门,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,冷艳道,不说话。
哦。
二十分钟后,阿绫还是忍不住打破了低气压。
“哥”,阿绫敲曹叡卧室门,怯怯叫了一声,“水喝多了,想上厕所,一楼那个抽水马桶坏了。”
曹叡拧开门,裹着浴袍,披着头发赤裸着上半身过来了,头发上冒着水汽,扬扬下巴,去吧。
阿绫坐在马桶上,回想刚才场景,咽了咽口水,恨铁不成钢的掐自己手心,傻逼不许看了,你跟他可是小时候一起洗澡的关系啊,他是你亲哥,看个P有什么好看的白斩鸡身材又没有肌肉,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,为什么他亲了你一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。
甚至那个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,他那天晚上亲了你,也亲了小毛,他亲她是“气氛使然”,亲你说不定是喝醉的人逮谁都亲,妹妹这个角色,在那天晚上,和墙壁和毛绒玩具和任何一个女生任何一个物体,有什么区别吗?
可是水流顺着长睫毛滴下来的样子,真的很好看很让人想侵犯啊,怪不得小姐姐们那么喜欢他。
浴室里水汽蒸腾,思绪乱极了。
花非花雾非雾,一场纷纷乱乱,谁人说得清楚?
很快阿绫又被自己上一句的穷摇style恶心到了,写小说的人最忌讳恶意煽情,就算玛丽苏文也不可以走这么老套的煽情路线。
阿绫努力克制住了玛丽苏细胞在体内的游走乱窜,深吸一口气,从哥哥的卧室出来,目不斜视的出了门,背对着曹叡说,我去洗洗睡了,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。
“那天.......”曹叡在背后说。
曹叡说完打头两个字其实是没有停顿的,但阿绫的心跳却停顿了,并且充分发挥都教授精神把这一秒静止了,所有未散的水汽全部涌进大脑,结成一股水绳,一把把她从地上拉到了空中,阿绫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场景无数种可能,生怕她哥脱口而出一句“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记得”,毕竟这种诡异气氛下发生什么都不意外,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回应?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?
叡少扔了个东西过来,说,“那天答应你的。”然后进门,咔哒,落锁。
哦。阿绫呆呆的接住了。